杜甫五古《送高三十五书记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天宝十一载（752）秋，高适得田梁丘之荐，任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掌书记。同年底随哥舒翰入朝。天宝十二载（753）夏，高适返回河西，杜甫以此诗相送。【《旧唐书-高适传》：“高适者，渤海蓚人也……解褐汴州封丘尉，非其好也，乃去位，客游河右。河西节度哥舒翰见而异之。表为左骁卫兵曹，充翰府掌书记，从翰入朝，盛称之于上前。”】

送高三十五书记（杜甫）

崆峒小麦熟，且愿休王师。请公问主将，焉用穷荒为？

饥鹰未饱肉，侧翅随人飞。高生跨鞍马，有似幽并儿。

脱身簿尉中，始与捶楚辞。借问今何官，触热向武威。

答云一书记，所愧国士知。

崆峒：山名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39陇右道：“岷州，和政……溢乐县，中下……崆峒山，在县西二十里。”《赠田九判官》（杜甫）：“崆峒使节上青霄，河陇降王款圣朝。”

小麦熟：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：“天宝六载，擢授右武卫员外将军，充陇西节度副使、都知关西兵马使、河源军使。先是，吐蕃每至麦熟时，即率部众至积石军获取之，共呼为'吐蕃麦庄’，前后无敢拒之者。至是，翰使王难得、杨景晖等潜引兵至积石军，设伏以待之。吐蕃以五千骑至，翰于城中率骁勇驰击，杀之略尽，余或挺走，伏兵邀击，匹马不还。”

主将：指哥舒翰。天宝六载（747），哥舒翰成功指挥积石军之战，保卫麦收。天宝八载，哥舒翰部攻占石堡城。因军功拜特进。之后用兵河西不已。

穷荒：贫瘠边远之地。《谪官辰州冬至日有怀》（唐-戎昱）：“梦随行伍朝天去，身寄穷荒报国难。”

饥鹰：《三国志-魏书-吕布传》：“登见曹公言：待将军譬如养虎，当饱其肉，不饱则将噬人。公曰：不如卿言也。譬如养鹰，饥则为用，饱则扬去。其言如此””《旧唐书-高适传》：“适少濩（hù）落，不事生业，家贫，客于梁宋，以求丐（gài）取给。”

幽并：幽州，河北之地；并州，山西之地。两地多出健儿。《白马篇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借问谁家子，幽并游侠儿。”

簿尉：主簿和县尉。高适天宝八载（749）应有道科，中第，授封丘尉。天宝十一载（752）辞封丘尉，客游长安。次年秋入哥舒翰幕。

捶楚：杖击，鞭打。古刑罚之一。《赠张功曹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判司卑官不堪说，未免捶楚尘埃间。”《封丘作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拜迎官长心欲碎，鞭挞黎庶令人悲。”

触热：冒着炙热。《自渭南晚次华州》（唐-司马扎）：“有如无窠鸟，触热不得住。”

武威：凉州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40陇右道：“凉州，武威。中府……武德二年讨平李李轨，改为凉州，置河西节度使……天宝元年，改为武威郡，乾元元年复为凉州。”《自武威赴临洮谒大夫不及因书即事寄河西陇右幕下诸公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浩荡去乡县，飘飖瞻节旄。扬鞭发武威，落日至临洮。”

国士：国中最有才能之士；国中最勇敢之士。《左传》成公十六年：“皆曰：国士在，且厚，不可当也。”《荀子-子道》：“虽有国士之力，不能自举其身，非无力也，势不可也。”《书幽芳亭》（宋-黄庭坚）：“士之才德盖一国，则曰国士。”《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》（岑参）：“何幸一书生，忽蒙国士知。”

大意：崆峒山今年小麦又已成熟，多么希望朝廷暂且休兵。请您告诉哥舒翰将军，当此之时何必要去荒远之地用兵？像一只没有饱肉的雄鹰，侧翅随人飞腾。身跨鞍马纵横驰骋，勇猛像幽并健儿。脱身封丘县尉，从此于鞭挞黎民告辞。请问如今做了啥官？为啥又冒着炎热进发武威？回答说是任军中掌书记，惭愧为将军知遇。

人实不易知，更须慎其仪。十年出幕府，自可持旌麾。

此行既特达，足以慰所思。男儿功名遂，亦在老大时。

常恨结欢浅，各在天一涯。又如参与商，惨惨中肠悲。

惊风吹鸿鹄，不得相追随。黄尘翳沙漠，念子何时归。

边城有余力，早寄从军诗。

不易知：《史记-范雎蔡泽列传》：“人固未易知，知人亦未易也。”

旌麾（huī）：帅旗；泛指旗帜。《送赵都护赴安西》（唐-卢象）：“下客候旌麾，元戎复在斯。”《旧唐书-封常清传》：“常清所以不死者，不忍污国家旌麾。”

特达：特殊知遇。《四子讲德论》（汉-王褒）：“夫特达而相知者，千载之一遇也；招贤而处友者，众士之常路也。”《送庐州贾使君拜命》（唐-刘商）：“特达恩难报，升沉路易分。”

结欢：与人交好。《左传》昭公四年：“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。”《出郡传舍哭范仆射》（梁-任昉）：“结欢三十载，生死一交情。”

浅：时间短。《过秦论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施及孝文王、庄襄王，享国之日浅。”

参商：参星与商星。参星在西，商星在东。此出彼没，永不相见。喻彼此隔绝。《闺怨》（梁-吴均）：“相去三千里，参商书信难。”参阅：《左传》昭公元年：“昔高辛氏有二子，伯曰阏伯，季曰实沈，居于旷林，不相能也。日寻干戈，以相征讨。后帝不臧，迁阏伯于商丘，主辰。商人是因，故辰为商星。迁实沈于大夏，主参，唐人是因，以服事夏商。”

惨惨：忧闷；忧愁。《边城曲》（唐-戴叔伦）：“胡笳听彻双泪流，羁魂惨惨生边愁。”

翳（yì）：遮蔽。《杂诗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浮云翳日光，悲风动地起。”

大意：人啊确实不易了解，希望你对行止多加慎重。在军府中好好干上十年八载，自然可以拿到主将旌旄。这次出行既是将军特殊知遇，足以慰藉你平生之志。男儿得以成就功名，也常常是在年老之时。总是遗憾与您相会日短，相隔遥远海角天涯。又像参商二星难以相见，俺心中无限伤悲。狂风吹送远征的鸿鹄，俺却不能与您相随。沙漠边地黄尘蔽日，不知您何时才能回归。戍守边城时如有余力，请尽快寄回您的从军诗。

诗意串述：此诗32句。首4句议论开头。本是一首送别诗，却以议论开场。杜甫对当年的积石军麦收保卫战应是肯定的。杜甫的意思是现在不必要再到穷荒之地用兵。杜甫很在意自己这个建言。但晚年的玄宗极重边功。哥舒翰攻占石堡城，“功拜特进”不久又“加封开府仪同三司”。打吐蕃既然可以升官，哥舒翰一定会“穷荒为”。杜甫这个开场白，也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。哥舒翰不会听。高适也不会转达。实际上，在这之后不久，哥舒翰再次击败吐蕃，攻占洪济、大漠门等城，占据九曲之地。杜甫如果在高适的位置上，也许真会劝说哥舒翰休兵，不过下场一定不会好。从第5句开始，连续10句写高适。写了高适少年穷困，也写了高适作县尉“鞭挞黎庶令人悲”的往事，赞高适终于“侧翅随人飞”，“跨马”“向武威”，“有似幽并儿”。从第15句开始的8句写嘱咐。嘱咐高适“慎其仪”，也就是要严格要求自己。过几年说不定就能“持旌麾”。既然主将“特达”，你应该知足。男儿功名本就在“老大时”。后10句写二人友谊和惜别之情。杜甫高适曾有过短暂的共同漫游的经历，但聚少离多。这次高适要走了，杜甫很伤感。这种伤感主要是离别的伤感。但似乎也有另外一层：杜甫也在寻找机会。杜甫也希望能找到一位“国士”到边疆建功立业。杜甫曾经写过一首《高都护骢马行》，希望跟随高仙芝。当然没结果。杜甫后来还写过一首七律《赠田九判官》，是想请田判官推荐到哥舒翰幕府。甚至还写了《投赠歌舒开府翰二十韵》。事情虽没下文，但说明杜甫一直有志走高适岑参的路。了解了这一层，再读“惊风吹鸿鹄，不得相追随。黄尘翳沙漠，念子何时归。边城有余力，早寄从军诗。”这些诗句，有点催人泪下的感觉。（不过，考虑本诗首四句，杜甫还是不要跟随边将，如果他在这些以打仗为职业的边将面前絮絮叨叨“休王师”，俺真替他担心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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